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曲黎敏解读《伤寒论》|第一章 学医的次第

曲黎敏解读《伤寒论》

曲黎敏 著

 

第一章 学医的次第

 

  2020年春天的疫情,让很多人沦陷其中。最后国家开始鼓励中医中药介入,由此引发了中医粉和中医黑的一场争执。争执的焦点在哪里?就是中医是否科学。中医的确是所谓科学概念产生之前的东西,它确实需要未来科学的不断验证,但用一种观念决然地否定另一种观念,就不具备科学精神。

  老百姓总说:“西医让人明明白白地死,中医让人糊里糊涂地生。”西医是否真的能让人明明白白死,因为我不是西医专业出身,不好判断,但“中医让人糊里糊涂地生”这句显然是错的。如果大家学习了《黄帝内经》和《伤寒论》,明了理法方药,断然不会糊涂。因为每一步都是清晰明白的。

  比如,《伤寒论》应对发热和干咳、气喘等非常有疗效。比如此次疫情中,医生用了很多中医的方子,但很少有人讲用药原理,顶多是依据湿邪或寒邪来个区分,有的人是用伤寒方,有的人是用达原饮等时方,最不济的是用西医消炎杀菌等思路,开出银翘散、双黄连等。

  这里面有几个问题。

  第一个问题,很少有中医师亲临抗疫前线,从这点上说,还是西医医生在冒最大的风险,非常值得敬佩。中医师只是依照舌象和症状开个统一的方子,很少是从病人脉象断阴阳的。这就违背了《伤寒论》的辨证论治,治好治坏就成了一笔糊涂账。

  第二个问题,虽然中医在治疗高热上有奇效,但如果没有经西医诊断,大家也不会承认中医治疗的就是“新冠病毒”病人。所以,“非典”时期,邓铁涛老师带中医团队介入时,就强调先由西医诊断后,中医才介入,否则也会被质疑,说只是治好了发热而已,而不是治好了“非典”。

  第三个问题,患者都是处于隔离状态下,确实也阻碍了中医的望闻问切。

  怎么办呢?可病人只会喊救命,又说不出一二。按脉法,桂枝汤,脉浮缓;麻黄汤,脉浮紧;麻黄附子细辛汤,脉沉。可无法给病人把脉,就只能再依据别的症状开药,就得根据有汗还是无汗,怕风还是怕寒,上头是否咽喉肿痛,下面是否大便不通等判断。

  发热,我建议用甘草干姜汤。这是为什么?咱们看一下甘草干姜汤的《伤寒论》原文:厥逆,咽中干,烦躁,阳明内结,谵语烦乱,更饮甘草干姜汤。因为此轮发热都有咽喉干燥的症状,又因疫情而恐惧,有烦躁不安之象,而且有人大便干燥,几日不下,这就是经文所说“阳明内结”;病人诉说病情也颠三倒四,有人甚至吓得哭哭啼啼,只会说“好害怕好害怕”,这就属于“谵语烦乱”。甘草干姜汤方的好处就是干净、安全,不会乱了气机。

  这个方子只有两味药:甘草四两,炙。干姜二两。上二味,以水三升,煮取一升五合,去滓,分温再服。

  现代基础用量:炙甘草12,干姜6。原本在课程里,并没有现代基础用量这一项,但出于对大家用药不当的担心,特地加上以供参考。关于中药剂量问题,后面第三章有专门讲解。

  特此声明:现在所谓基本用量都是按照李时珍的一两等于3用的。而且,有些药必须按国家药典规定使用,比如细辛不得超过3,附子最好不超过9,一旦超过就必须有执业医师盖章确认。也正是因此,《伤寒论》中的中药煮法也就不太适宜目前这些剂量了。实际上,关于剂量,每个医生都有自己的用量心得,我在撰写本书时,也会根据现代人的体质,对古方中的用量进行一些调整。所以,真有病了还是要找医生开方,才能根据脉象等给出真正管用的剂量。

  厥逆,就是手脚冰冷,就是阳虚;而咽中干就是阴伤;烦,是虚火上炎;躁,是肾精不足。所以用大剂干姜以扶其阳,用大剂甘草以救其阴,不仅能驱病,而且有提升免疫力之功效,对虚弱尿频、下半身常冷、咳唾痰稀、眩晕短气的老年人也有良效。此方大道至简,对于辨证准确又没有乱服过药的病人,效果神速。

  而那些已经服用过西药退烧药而无效的人,就属于已经伤了阴阳的人,如果低烧不退,就是麻黄附子细辛汤证。依旧高热的,后背疼痛、无汗、怕风的,可以用葛根汤。

  还有一种,发了大汗或吃错药泻下,发热依旧不退,伤了阳又伤了脾,且烦躁惊恐的,症见四肢厥逆、心悸、舌淡苔白滑、脉数欲绝的,可以用茯苓四逆汤。

  发汗,若下之,病仍不解,烦躁者,茯苓四逆汤主之。

  茯苓四两,人参一两,附子一枚,生用,去皮,破八片。甘草二两,炙。干姜一两半。

  上五味,以水五升,煮取三升,去滓。温服七合,日二服。

  现代基础用量:茯苓12,人参3,炮附子9(因为药店禁止卖生附子,所以现在都用炮附子,而且炮附子的用量都要医生签字,所以大家要遵医嘱,切记),炙甘草6,干姜5

  这个方子,基本是四逆汤加茯苓、人参。其中四逆汤回阳救逆,人参益气生津,扶正固本;茯苓重用,使肺部寒湿之邪得姜附之温而从小便利之;且茯苓又能安神,定魂魄,除烦宁心。如此用药,就是用《黄帝内经》之理,开仲景之方。

  有人会问:“感冒发热不是有病毒吗?中医中药能杀死病毒吗?”这真是问到根本了。甘草干姜汤、茯苓四逆汤中没有清热解毒药,为什么也能解决感冒发热的问题?中医和西医的巨大差异就在于此,西医一直在找病毒、杀病毒,而此次“新冠病毒”的特点就是隐藏深、变异快、有传染性,人体启动免疫系统的后果就是大轰炸后的五脏衰竭,所以西医与病毒的战役是英勇的、悲壮的。

  而中医思维就像是明道的、悲悯的高僧,与其打仗,不如和解,世界本身就是求同存异的。瘟神来了,与其烧它、打它,不如送它。怎么送瘟神呢?这就涉及中医治病的根底了。

  首先,一切疾病无非是气的变化,时疫就跟天地之气有关,最后还得老天出手相救,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。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?“天作孽,犹可活”,也就是说,若是天灾,总有人会活下来;“人作孽,不可活”,人若不知自保而胡作,就难以保命了。

  “冬伤于寒,春必温病。”这句话就是在讲春天的疫病都跟冬天伤于寒有关。冬天过于伤寒的话,就会“相火失藏,内热蓄积”。我说过,肾水之真阳、地下的石油、天上的雷电,都是真阳。过寒,则是逼真阳走出自己的阵地,外窜而为邪火。它一乱飘,全身都会热,嗓子热肿、头部热、身上热。这样身体就出大事了,生命本来是温熏小火,皮肤应该是清凉而温润的,这时滚烫发热,就叫“内热蓄积”。

  其次,天地自然之气自有五行生克。古代把瘟疫叫作“疠气”,每到天地之间有疠气时,人们就惊叹《黄帝内经》的“五运六气”对疫病的判断准确。天地之间的一股恶气,有凝聚时,就有消散时,人若与疠气交战,难免两败俱伤。所以,中医治病只调理气血的平稳和培元固本,免疫力强了,自然百毒不侵。

  其实中医的发展,跟历史上的多次疫情相关。中国历史上瘟疫频繁,中国人是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来的。在中国历史上,至少有四本书涉及瘟疫的书。

  第一本,就是《黄帝内经》。疫病流行理论在《黄帝内经》里,是五运六气学说,我从“非典”起就非常关注五运六气学说,2004年出版的《中医与传统文化》一书中就有关于“非典”的专门论述。从那以后,我每年都要按《黄帝内经》所言推演一遍,关于此次“新冠肺炎”疫情也早有论断。而《伤寒论》则更是因疫病而出的一本书。所以对后世的疫病学说均有指导性作用。

  第二本,是汉代张仲景的《伤寒杂病论》。这是一次长达10年的瘟疫之后的痛定思痛,这场瘟疫夺走了他三分之二的家人,于是,先师张仲景感慨家人的沦没,痛恨无法救助亲人,才愤而苦学,参照前人的经典,著述了千古经典《伤寒杂病论》。后来这本书被分为两部分:一本《伤寒论》,一本《杂病论》,也就是《金匮要略》,其中伤寒病就是急性、传染性、发热性的疾病;杂病,就是伤寒之外的慢性疾病。

  第三本,是明代吴又可的《瘟疫论》。明崇祯十五年(1642年),全国瘟疫横行,十户九死,“一巷百余家,无一家仅免,一门数十口,无一仅存者”。吴又可亲历了疫情,推究病源,依据治验所得,撰写出《瘟疫论》一书,这本书可以说开了我国传染病学研究之先河。关于疫情,他提出“疠气”致病学说,明确指出像大头瘟、瓜瓤瘟、疙瘩瘟,以及疟疾、痢疾等急性传染病,都不是六淫之邪所致,而是四时不正之气造成的。疠气的盛衰多少,与地区、四时与岁运有关。感受疫疠之气之后,可使老少俱病,这就从病因学方面将瘟疫与一般外感病区别开来。他认为瘟疫邪气侵犯人体的途径,当是从口鼻而入,其侵犯部位既不在表,也不在里,而是由口鼻侵入,停留在半表半里之间,他为此处起了个新名字,叫“膜原”。

  为此,他创制了著名的方剂——达原饮、三消饮等。这次“新冠肺炎”疫情,有人就主张用他的达原饮。其中槟榔能治岭南瘴气;厚朴可以破疠气之所结;草果辛烈气雄,可以辛散以除伏邪盘踞。三味药物相合协力,可以使疠气速离膜原。因为当时瘟疫是在五六月间,所以方中又用知母以滋阴,加芍药以和血,再加黄芩以清燥热,用甘草以调和诸药。药虽七味,却能调畅气机,透达膜原,故为治疗瘟疫之邪的主方。而三消饮即达原饮再加大黄、羌活、葛根、柴胡、生姜、大枣而成。

  第四本,是清代吴鞠通的《温病条辨》。吴鞠通是因其父因病而死,伤痛之余,研读张仲景《伤寒论》,慨然弃举子业,专事医术。同时又精考《黄帝内经》,参以个人心得,而写成《温病条辨》。乾隆五十八年(1793年),北京瘟疫大行,吴鞠通一展身手,救治了数十人。由此,古人说:仲景为轩岐之功臣,鞠通是仲景之功臣也。一旦春天出现无名高热、头痛、呕吐,这就叫“温病”,因为它有热的表象。

  可见,自古以来,医家遇病都知道要溯源《灵枢》《素问》,也就是《黄帝内经》;问道长沙,就是问道张仲景的《伤寒论》。因为这两个就是中医的根底。

  总而言之,在西医探寻病原并努力发明疫苗的同时,中医也始终在尽自己的职责。因此,任何偏见都不应取代人类对生命的热爱与执着,任何绝对的观念都不利于人类的发展与生存。这是一个相互依存的世界,“新冠病毒”危机是中国的,也是世界的。中医是中国的,同时,它也属于世界。

  中医治病讲究次第,咱们先说《黄帝内经》,然后再说《伤寒论》。

  《黄帝内经》的次第,就是先讲《素问》,同时用《灵枢》来解释《素问》。所以大家最好去看《曲黎敏精讲〈黄帝内经〉》系列,至今已出版4部,是一章一章逐字逐句讲解《黄帝内经》的,对建立传统文化的思维模式至关重要。

  讲《素问》,就要从头讲起,先讲阴阳,先讲东方、南方、中央、西方、北方,到第六章开始讲“三阴三阳”。《黄帝内经》的伟大,在于它不仅讲了中国文化的精髓——气、阴阳、五行、中庸等概念,而且把这些概念通通落了地,应用到了人身上,并且真实不虚。能把一切无形落于有形,并从有形中诠释了无形的意义,这就是《黄帝内经》给我们现代生活的最大意义。

  同时,《黄帝内经》治病也讲究次第,比如《阴阳应象大论篇第五》中说:“故邪风之至,疾如风雨,故善治者治皮毛,其次治肌肤,其次治筋脉,其次治六腑,其次治五脏。治五脏者,半死半生也。故天之邪气,感则害人五脏;水谷之寒热,感则害于六腑;地之湿气,感则害皮肉筋脉。”

  治病就是守天道、守人道、守地道,按照道走。凡道,就有次第,就有过程。现在很多人想的是以方法治病,方法和道是两回事。道是意识形态,是形而上的东西,方法是形而下的东西。明白了道,法自然就有了。“故邪风之至,疾如风雨,故善治者治皮毛,其次治肌肤,其次治筋脉,其次治六腑,其次治五脏。治五脏者,半死半生也。”这段翻译过来就是:邪风的到来,快得好像风雨,因此最好的医生,在病邪刚侵入皮毛时,就会给予治疗;医术较差的,在病邪侵入肌肤时才治疗;更差的,在病邪侵入筋脉时才治疗;再差的,在病邪侵入六腑时才治疗;最差的,在病邪侵入五脏时才治疗。假使病邪已经侵入五脏,存活的概率已经只剩一半了。

  治皮毛,是指在病刚刚出现时便给予治疗,能见微者,能有几人?况且病人也不在意小病初起,病邪到了五脏六腑时才会求助,所以现今“半生半死者”多。所谓皮毛,就是收敛与开合刚刚发生问题,也就是阴阳刚刚开始不和。此时所谓治疗,也是小动作,热敷、按摩、泡温泉、泡脚。比如肩膀受寒了,用热毛巾热敷一下。如果肩背紧得要命,可能吃服葛根汤,就松快了。或者刚刚觉出自己要感冒时,喝碗姜糖水睡一觉也成。

  “其次治肌肤。”到肌肤腠理层面,则是营卫不和了,也就是气血出问题了。病邪从络脉入经脉,就会出现肌肉痛。此时按摩热敷就不太管用了,至少要用到推拿和刮痧。用药也要用桂枝汤来调和营卫了。这时还有一个问题,就是虚邪入经脉后,人的精神开始浮越,容易受惊。这时,拥抱、爱抚,也有治愈作用。也就是说,在头两个阶段,家人的作用很大,如果没有家人的体恤,病恐怕会快速深入。可见,家有可能是第一个治愈疾病的地方,也可能是第一个导致疾病的地方。所以,经营好一个家,是多么重要。

  现在大家都热衷于建养老院,我倒渴望多建一些纯中医医院,没有医疗设备,全靠手上功夫,把脉确诊,然后按摩、推拿、按跷、整脊、艾灸等,在疾病的初始阶段就把病全部解决了。很多病其实不是病,只是人老了,五脏衰竭了,抵抗病邪的能力没有了。人老了,主要靠养和护理。养,靠艺术生活;护理,靠良好的心态和专业技能。其实,最好的护理就是能达到亲人般的呵护。

  “其次治筋脉。”如果说皮毛之根在肺,肌肤之根在脾,那么筋脉之根就在肝与心了,因为肝主筋、心主血脉。这时,虚邪进一步内传,经脉之间的联系受到瘀阻,四肢关节开始疼痛,这时腰和后背也开始发紧。到了筋脉层面,按跷和针刺,有良效。但要注意的是,针刺原理借助的是人体排异反应,属于“拆东墙补西墙”法,针,也属于异物,气血因排异(针)而汇聚,无形中增加了这一经脉的运化而发生作用。这也是《黄帝内经》常言“不盛不虚,以经取之”的原因,虚证,如过度针刺,不仅无作用,且伤气血。现如今很多人为了挣钱,把病人扎得跟刺猬似的,就太不应该了。针刺高手取穴一般少且精当,病去即止。

  “其次治六腑,其次治五脏。治五脏者,半死半生也。”病都是一步一步地从皮毛到腠理,到经脉,再到六腑和五脏的。六腑为阳,五脏为阴,病在阳还好办,助其运化即可;在阴,则难治了。到五脏六腑的时候,虚邪已至肠胃,就会出现贲响腹胀,寒气重时肠鸣腹泻,热邪重时则便溏如鹜,甚至会出现积聚之症。这时基本得用药了,最好用《伤寒论》里的方子。但即便这样,也是半死半生了。

  所有治疗方法,都是后面涵盖前面的,一层一层递进的,都可以往前用,就是皮毛一层也可以用药,但是再往后,比如治到五脏,这时候用热敷法就不管用了。其实,治病最终靠的是自身能量。比如奇经八脉是人的根本能量,不遇大事、不到生死关头,轻易不会启动。所谓“大病用功”,就是因为所有药都不入奇经八脉,所以只能通过练功,启动这个根本能量。十二经脉、情绪是人的日常波动能量,中药可以入经脉,甚至有引经药,所以药方用对了就会很有效。此外,好环境、坏环境都是能量,调整好了也会给生命带来不同的方向。而如何利用好能量、拆卸坏能量,靠的是我们的人生智慧。

  最难治的病,是百会对会阴的中脉病,伤到冲脉之阳,身体就会日渐沉重、疼痛。中医说的中脉,接近西医的腺体,例如脑垂体、脑下垂体、甲状腺、胸腺、胰腺、肾上腺等。这些地方的疾病均属于免疫系统疾病,西医治这些病主要靠激素,中医靠任督冲,即人的先天能量。关于这些,我在《生命沉思录2:人体解读》中曾有过专章,在此不赘述。

  “故天之邪气,感则害人五脏;水谷之寒热,感则害于六腑;地之湿气,感则害皮肉筋脉。”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:如果人们感受了天的邪气,五脏就会受到伤害,疾病会一下子到达最深层;感受了饮食水谷的寒热,六腑就会受到伤害;感受了地的湿气,皮肉筋脉就会受到伤害。

  这就是天邪伤五脏,水谷寒热伤六腑,地邪伤皮肉筋脉。可见,天邪直接入五脏伤人最重。水谷之寒热伤六腑,可见吃的饭、喝的水也要小心,其中寒、热、味道,无不影响六腑。这也是我先前说的,患了大病,一定要换水和饮食结构的原因。

  但现在还有个大问题,就是现在人的食物链出了很大的问题,比如添加剂、抗生素等,所以六腑病将来可能越来越多,越来越复杂。地邪主要是湿邪,湿邪壅蔽皮肉,使筋脉松弛。怎么避开地邪呢?就要高,就要燥,要追着阳光走,好比古代的堪舆等,让人活得更舒服,也就更有能量。

  总的说来,《黄帝内经》是贵族医学,强调的是悟道,它追求的是长生、长寿。医理是扶阳固本,强调元气对人体的意义,故而重经络、少用药,所以《黄帝内经》中讲了很多经络理论,而治病方子只有13个。

  到了《伤寒论》,方子就多达113方,因为这个时期人们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,老百姓不像贵族那样有时间养着自己,所以治病疗疾就成了首要任务,因《伤寒论》对平民医学有伟大的贡献,张仲景也被人们称为“医圣”。

  后人看张仲景的《伤寒论》,基本上有三个视角,一是六经辨证,这是从经脉上看;二是阴阳辨证,这是从阴阳上看;三是气化标本中见理论,这是从气上看。其中各有各的味道。很多人一说中国文化,就说它因为没有标准化和可重复性而不具备科学元素,这是不符合事实的。我倒认为,从中医看中国文化,《黄帝内经》体现了认知的标准化,《伤寒论》体现了可重复性,其中的方子已经用了近2000年了,并且有效,这就是可重复性。可如果从这三个视角分析伤寒方,就又有了使用方子的不同境界,也就是,你想把它纳入科学范畴,它却会游离出来,告诉你科学之上还有个境界……

  如果说“经”是根本,“论”就是次第,凡是带“仑”的汉字一般都指次第,比如,“论”是指言语的次第,人伦的“伦”是指人的次序次第。那么《伤寒论》之“论”,就是次序、次第,而六经、三阴三阳、气化等,都是《伤寒论》的次第。

  最简洁明了的次第是六经辨证:人得病的次第是从太阳到阳明到少阳,再到太阴到少阴到厥阴,但也有跨越这个顺序的时候,也有太阳、阳明合病的时候,也有直入三阴经的时候。

  太阳指体表,体表受寒,人要把寒邪拱出去,就会高热。这时要用的药就是桂枝汤和麻黄汤。高热看着吓人,但实际上这时人体还有劲儿。太阳病没治好的话,就会往里传,传到阳明胃与大肠时,要么恶心呕吐,要么大便秘结,今人称之为胃肠型感冒。阳明病的代表方是葛根汤、白虎汤和大小承气汤。传变到少阳时,属于半表半里,主打方是小柴胡汤。这是三阳经证,病在三阳时,用药无须多,一剂即可,不愈,再追二三剂即可,病去即止。这充分体现了中医在急症上的优势。为什么现在很少有人如此用方?一是诊疗技能的衰退,二是不赚钱。

  病入三阴经后,就比较难缠。病在太阴,太阴对应的脏腑是足太阴脾脉和手太阴肺脉,这时症状是“口中和”,也就是不渴,这说明湿大于寒,还要看其他一些重要指标,尤其是脉象,才能做最终的准确判断,常用方是理中汤和通脉四逆汤。

  从太阴传变到少阴心肾(少阴指人体的最里层)时,病症的表现有口中燥渴,这就意味着寒大于湿,有的还会下利不止。这时的烦躁也不同于阳明的烦躁了,而是虚烦不止。这时要驱寒、回阳,驱寒回阳的代表方是白通汤和四逆汤。《伤寒论》说:“救表宜桂枝汤,救里宜四逆汤。”道理也在这里。心肾为人之最大动能,动能降低,就是发热也是低热,就是人开始没劲儿了,这时就是麻黄附子细辛汤证,就要有附子固摄着里面,不宜一味发表了,麻黄宣散太过容易大汗亡阳。

  如果说少阴为最里,厥阴就好比地壳,生命又到了出现转机的时候,又到地面阳的机会了。“厥阴”指足厥阴肝和手厥阴心包,其代表方是当归四逆汤和乌梅丸。

  明白了六经传变的次第,病就不可怕了,治病,不过是往回治。就是从厥阴到少阴再到太阴,从少阳到阳明再到太阳,当然,也可能是从厥阴直接到太阳等。

  但这里有一个问题,全部治愈的一个象,就是回到太阳层面,有可能再有一次高热,这时的高热有点儿像电脑的重启,但很多人不懂这个。大人再怎么治疗,也不太容易回到太阳层面,小孩子就不同了。他们一旦得病就是高热,吃西药、打吊瓶后就见好了,但寒邪并未消除,只是把症状暂时压了下去,隔段时间身体有点儿劲儿后,身体又开始攻寒邪,于是又开始高热。这就搞得家长很无奈,找中医治,治着治着攻到太阳层面又烧起来了,这是要彻底治愈的象,可家长不懂,此时如果会用《伤寒论》的方子,用一剂桂枝汤什么的就彻底病愈了。可是家长看到孩子发热就恐慌,就又抱到医院里去打吊瓶了,于是又把病打回了原形,这就是医理不明、难以治病的原因。

  其实,治病犹如练功,有起式,也有收式。有些人学了两天《伤寒论》后,就急着上阵,这就是不明性命变化之理,所以《伤寒论》里才有那么多变证和误下后的补救方法。按理说,收尾都应该用一下桂枝汤,这时用桂枝汤,不过取其阴阳和解。但大多数病人只求舒服,不知啥叫病愈,所以大多到治疗中途就满足了;而医生也不想非得到太阳层面,真烧起来了,隔得远,救治起来也麻烦。所以,治疗大多只是求了舒服,而非治愈。心悸的不心悸了,间歇的不间歇了,人也就满足了。非得求完美,有起式、有收式,这期间还得经历些痛苦,这也是让人不安和害怕的,所以没有几个人这么较劲。

  但学习,还是要讲究次第。如果没有读《黄帝内经》,直接就读《伤寒论》,就是莽撞的,因为《伤寒论》是《黄帝内经》的医理之用。假如我要办一个中医院校,一定前面有学校,后面有疗养院。一开始两年半不学别的,就学《黄帝内经》,同时学按摩和扎针,第一年一边学《黄帝内经》,一边学按摩和扎针,第二年就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,第三年学习《伤寒论》和脉法。这,就是讲次第。

  我前面说的张仲景三套思路,一是以六经辨证为纲,刚才讲过了。二是阴阳辨证为纲,比如张仲景的脉法就是以阴阳论为纲:所以要想学好《伤寒论》,还得精通脉法。凡脉大、浮、数、动、滑,此名阳也,脉沉、涩、弱、弦、微,此名阴也。如果能脉证结合的话,开出的方子就是最精准的。比如,现在大家都知道桂枝汤和麻黄汤都治疗发热,但具体区别在哪里呢?首先就在脉象上,桂枝汤对应的是脉浮缓,麻黄汤对应的是脉紧,如此就好分辨了。

  《伤寒论》的气化标本中见理论,可能对非医学专业的人来讲,不容易理解。其核心就是:少阴与太阳为表里;太阴与阳明为表里;厥阴和少阳为表里。

  《黄帝内经》开篇都在讲阴阳,到了第六篇《阴阳离合论》突然用一整篇来讲三阴三阳,以及开阖枢理论。

  三阴三阳学说是阴阳学说当中一个质的改变。即从对阴阳的定性研究,转为对阴阳双方的具体定位、定量标定,而阴阳的由三到一、由一到三又指明了疾病的传变方向,由此三阴三阳本身就具有定位、定量、定性、定向四种含义。不懂这个学说,就无法明白中医治病的真正原理,也无法深入学习《伤寒论》。

  我说过《黄帝内经》的“分别心”是最重的,但它真的是把“分别心”讲得最透的,中国古代哲学虽然反复论述阴阳,但只是讲对立面的统一,完全不知阴阳之根底。到《易传》好一些了,分老阴、老阳、少阳、少阴,但还是理论多、实用少,这个阴阳该怎么用,依旧没有讲明白。只有到了中医里,阴阳分为三阴、三阳。三阳、三阴、六气,再加上五行,就成了“五运六气”。所以学习中医,学到了三阴三阳的地步,才算摸到了中医的门径。

  咱们先解释三阳。太阳,太比“大”多一点儿,意味着精太足,都溢出来了,所以太阳为精足之意。六经中,膀胱为太阳,小肠为太阳,膀胱不足则不能气化全身,小肠不足则不能营养全身。

  膀胱经气足,能气化。没有膀胱的气化作用,人就尿不出来了。膀胱气化足,人就憋得住尿,凡是憋不住尿的,就是膀胱的太阳气衰弱了。有很多老年妇女都有一个问题,就是憋不住尿,有人甚至咳嗽一声尿都会出来。这种情况下可以考虑使用老人尿不湿。我是坚决反对小孩用尿不湿的,但是老人用尿不湿,有其不得已的原因。

  太阳膀胱关乎全身的气化作用,所以膀胱经是很独特的经脉,在背部左右分别有一条,到腿上又变成一条。这,也许是生命的奇妙吧!背部为太阳地界,没有如此强大的气化,何以保命呢?

  咱们还是用阴阳鱼图来表述下三阴三阳吧。记住,这只是为了讲清楚而打的比方而已。

  先看阳鱼,哪里阳气最多?哪里阳气生发力最足?哪里是阳气最有神采的地方?

  一说到哪儿的阳气最多,一定是鱼头地界阳气最多,但是这里阳气虽多,却是老阳,又称为太阳。哪儿阳气生发力最足呢?鱼尾根处最足,尾部就是少阳。少阳在人体中是胆和三焦,凡十一脏取决于胆,即取决于胆的生机。而三焦,又是包含五脏六腑在内的生命独立系统,其可贵性无与伦比。五脏就如同这个世界,光有太阳、月亮不行,还得有天空和大气。而三焦,就是我们生命里的天空和大气,连缀五脏六腑,给生命以生机。无三焦,就好比五脏六腑没有了天空。

  阳气的生发就从少阳这一点开始,因此这里也属于转化枢纽,枢纽就是从阴到阳,或从阳到阴,这种转化的能量,就叫作“枢”。

  什么叫枢?门上的合页就叫枢,主管开合。因为此处总活动,所以有“户枢不蠹”的说法。一扇门,主开、合、枢三项功能。开合是否好,全看枢纽。少阳是枢纽,主转化之地,所谓转化,就是把一个东西变成另外一个东西,是不是力量要大?太阳虽然老辣,但是毕竟老则刚,刚则衰;而少阳,生机勃勃。

  哪儿是阳明呢?就是鱼眼睛这里,大家记住,这只是为了讲清楚三阳打的比方,我们只是用眼睛来比方阳明的重要性。人的精神所在不就是眼睛吗?所以,眼睛,是阳鱼的精神所在。

  那么什么是阳明?在身体里,什么是阳明经?足阳明胃经和手阳明大肠。它们好比一个腔体的两头,一个管进,一个管出,没有进出,生命就停滞、完蛋了。人能不能吃?吃完了能不能化?化完了,能不能把垃圾拉出去?生命,仿佛就是一场腔体运动,而腔体运动的核心就是阳明。阳明的特点就是火力要够,阳明胃的火力不够,则不能腐熟食物;阳明大肠的燥火不够,则不能使大便成形。而这个火力,就是两阳合明,谓之阳明。如果说少阳是阳气的生发状态,太阳是阳气的释放状态,那么,阳明就是把生发和释放都收拢聚合起来,使它转入蓄积收藏的状态,这个才叫“两阳合明”。

  比如,有黑眼圈的人,脾胃都寒。脾胃应不应该寒?不应该。一般来讲,上眼皮为脾,下眼皮为胃,就是上眼皮略黑还可以,因为脾主阴;但下眼皮是绝对不可以黑的,只要你下眼皮黑,就说明什么?用学术词汇来说就是“阳明气不足”。其实,现在很多人,以眼部为界,加上山根,连接两鬓,要么发青、要么发黑。过青,则主受过惊吓,并且主痛;过黑,则主寒。青少年有这样的问题,就是脾胃不和,多躁动、注意力不集中。

  再说三阴。太阴指脾肺,太阴脾不足,则无法运化全身;太阴肺不足,则无法肃降全身。如果打比方,太阴就是黑鱼的头。少阴指心肾,是生命的两个动力源,是黑鱼的眼睛。厥阴指肝和心包,是黑鱼的尾巴,是阴阳的枢纽之地。

  总之,用阴鱼来打比方的话,鱼头地界是太阴,鱼尾是厥阴,是转枢之地界,而鱼眼睛是少阴,是这条鱼的精魂所在。少阴,不仅是阴经的精魂所在,而且是生命的精魂所在。没有心与肾的强大动力,就会有生命危险。

  在《阴阳离合论》中,《黄帝内经》用一个门为我们的身体打了个比方。它说:太阳为开,阳明为阖,少阳为枢,太阴为开,少阴为阖,厥阴为枢。

  有人会说:“明明《黄帝内经》说‘太阴为开,厥阴为阖,少阴为枢’,你是不是讲错了?”其实这个问题也困扰了我很久,以我对《黄帝内经》的热爱,肯定不敢质疑它,幸好在《黄帝内经》的《至真要大论》篇找到了新的论据,证明我分析对了。在《素问》的七篇大论里,这个问题被纠正过来了。文中说:“厥阴之上,风气治之,中见少阳。”不仅说少阳之火对治厥阴之风气,而且认证了厥阴和少阳同为枢纽的关系。

  开就是开门,阖就是关门,枢纽就是门轴。其中太阳、太阴,一个居最表,一个居最里,为开。所谓开,当指释放与吸收。太阳吸收外面的能量,太阴吸收里面的能量,光吸收还不行,还得释放。

  阳明藏的是什么能量?只要是阳,藏的都是无形之能量。有人说:“胃和大肠里面全是有形的东西啊。”饭是食物,但把它气化了以后都是气和血,之所以称它们为阳明,就是要把自己的东西化成无形之能量。我们重视的是食物和便便,而阴阳,重视的是无形的气。

  “少阴藏有形之能量”,少阴是心和肾,心藏的是血,肾藏的是精。所以说少阴藏的是有形的能量,但最终,我们的生命还是要靠心血和肾精化成的君火和相火来支撑。所以最终,生命以阴阳来体现,而不是由有形的事物来彰显。

  少阳和厥阴为枢纽,主变换与转换。比如小肠营养过剩了,可是生命不会贪了又贪,于是就要靠枢纽来发挥作用了。少阳三焦和胆是一股青春的能量,它们能化掉多余的东西,让我们这个腔子保持恒温。所谓枢纽,就是生命由少阳温熏着、调控着。大火和小火对生命都会形成一定的伤害。

  三阴三阳不过是在讲一个阳的变化,一个阴的变化。“太阳太阴居最外最里,其功能在于释放和吸收。”——太阳之上,寒气制之,就是用寒气来制约其释放,如果一直在释放,人一定是受不了的。晒太阳为什么好,就是在发挥体表“毛”的吸收能力。而寒气制之,就是发挥体表“皮”的制约能力。总之,任何事物,都是阴和阳的统一,绝不可单一。有皮必有毛,有毛必有皮。

  讲来讲去,中医就两个字——“阴阳”。

  把开阖枢的位置及功能确定后,就明白了其表里的关系。比如,太阳与少阴相表里,太阳不开,少阴就得启动能量,来助太阳之开。

  关于这个,一定要明白发热的例子。感冒初起,就是太阳膀胱体表受寒,脖子就僵硬,头就疼,少阴肾则出来救体表,“肾主栗”,所以人刚感冒会打寒战。再寒,心和肾就要合力一起帮忙了,把寒邪向外赶,赶的过程产生能量,就会形成高热。

  人体的正气就是少阴心肾,少阴肾火是真阳,少阴心火是真阴,此两火,是用来支撑生命活力的,虽用而不能过分彰显。其中,心就像永动机,肾就像油箱,心肾必须同治,才能心肾相交。心加油,人就出汗,只要一出汗,体表就宣开了,烧也就退了。所以,人能高热,说明心肾还有劲儿,没劲儿的话,就是低烧。高热的可怕在于:高热老不退的话,少阴心肾就有衰竭的那一天,少阴心肾衰竭了,身体就崩盘了。所以对治高热,一是不必急着退烧,要给生命自愈的机会;二是一定要经过六经辨证,辨证准确后,一般一二剂就能退烧。所以这个表里理论对治疗学非常重要。

  阳明与太阴相表里,阳明是胃和大肠,作为腔体,能收能放是个大问题,收放都由阳明所主,你要想储存能量首先要胃好,大肠好。阳明胃足了,吃得多了全靠太阴的运化;太阴肺气足了,大肠才能更好地运化。在治疗学上,如果阳明胃火太盛,人就消谷善饥,吃得多饿得快,这时太阴脾就得调适运化;阳明大肠燥火过盛,就会大便干燥,太阴肺就要清润以肃降。

  少阳与厥阴相表里,少阳是三焦和胆,主气化;厥阴是心包和肝,主输布和代谢。没有气化、输布和代谢,生命就是僵死的、无活力的。少阳过度或不及,气化就过强或过弱。厥阴过度或不及,输布和代谢就过强或过弱。

  其实,一切都是人生的比喻。只收不放、只阖不开,就是贪;不知变通、枢转,就是傻。而贪和傻,都是生命的过度与不及。就好比人的小气、拘谨,首先是身体气血的小气与拘谨。所以,别老问“人的性情能改变吗”,答案是:只要能改变气血,性情就能改变。

  三阴三阳若没有弄懂,就懂不了《伤寒论》。其实《伤寒论》里的所谓六经,不过就是六气:太阳—阳明—少阳—太阴—少阴—厥阴,其中,从阳到阴的转换是靠少阳来完成的,而从阴到阳的转换是靠厥阴来完成的,这就是少阳和厥阴同为枢纽的意义。

  如果病在厥阴,辨证准确的话,是可以通过服药直入太阳的,这也是厥阴证里的“当归四逆汤”为什么和“桂枝汤”很相像的原因。当归四逆汤中的当归、通草、细辛、大枣等把重点放在厥阴的血虚寒凝上,但光补血、祛寒还不够,必须通阳而养阳,才能持久,所以桂枝、白芍、炙甘草等已趋向太阳,可以解决阳虚寒凝的问题,如此,通过全方位解决四肢厥逆冰冷的问题,人体便从厥逆之冰冷变回温暖如春。一说到辨证,很多人都知道病在厥阴的话,是病已深入,四肢厥逆冰冷通常也是人之将死的一个现象,但不知厥阴也是枢纽,好的中医如果抓住了气机转折的要点,还是有机会力挽狂澜、救人于危难的。

  这,就是开阖枢于生命的意义。

  咱们还是来说说少阴与太阳这一对表里吧。比如有个人腰受寒了,腰痛。腰是不是太阳层面?是。腰又属于肾,那我们是治太阳层面还是治肾呢?在这里,我们既要看到太阳受寒的层面,也要看到肾的层面,更要看到太阳与少阴的表里层面。此处太阳为膀胱,少阴为心、肾。哪个方子既可以对治太阳受寒,又可以对治少阴肾呢?《伤寒论》里真有一个极简单的方子,可以同时解决太阳与少阴的表里问题,这个方子就是麻黄附子细辛汤。

  《伤寒论》说:“少阴病,始得之,反发热脉沉者,麻黄细辛附子汤主之。”这个治疗脉沉低烧的方子,为什么还能治疗腰痛呢?

  麻黄细辛附子汤方:麻黄二两,去节。细辛二两。附子一枚,炮,去皮,破八片。

  现代基础用量:麻黄6、细辛3、炮附子9。(药典规定,细辛只能用3,炮附子只能用9,且需医生签字。)此方适宜少阴病初起者,久病者,不宜。

  上三味,以水一斗,先煮麻黄(先煮,主要是缓解麻黄的辛散之性),减二升,去上沫,内诸药,煮取三升,去滓,温服一升,日三服。

  咱们还是从医理上讲一下麻黄附子细辛汤是如何对治腰痛的吧。

  首先,太阳受寒,也就是体表受寒,而对治此证最重要的一味药就是麻黄。麻黄这味药很有意思,有提壶揭盖的意思,说白了,就是解表,可以把憋住的地方给松开。不仅高热汗不出,可以用麻黄汤,身体内部哪里憋紧了,也可以先用一下,松松表,比如肝硬化。肝,本来是非常有弹性、生发力最旺盛的,它一旦憋紧了,就全无生发之力了。这时候,可以先用麻黄汤揭揭盖子,然后再寻他法。就像春天,风还是有点儿凉,但渐渐地,脚底下的土地软了,土地软了时,才叫春天。春天下大雨就不好,也不美,春天就该是绵绵细雨,就像诗里写的那样,“随风潜入夜”,大地悄悄地松解,此时,只宜吸吮,不宜狂饮,如此,才有春的狂欢。

  麻黄附子细辛汤能对治腰痛,就在于麻黄能解表寒,能揭盖子。寒紧的盖子一揭开,人的腰就松了。太阳受寒,就是太阳被憋,皮毛紧束,而麻黄入手太阴肺经,宣肺,即宣皮毛。药书里说:“麻黄,味甘、辛,气寒,轻清而浮,升也,阳也,无毒。入手足太阳经,手太阴肺经、阳明经。可以发汗解表,祛风散邪,虽可为君,然未可多用。”因为麻黄易于发汗,多用,就恐怕会有大汗亡阳的可能。也正因为这一句,现在很多人不敢用麻黄。说麻黄入肺经,也入手足太阳经,所以足太阳膀胱经受寒、手太阳小肠经受寒造成的耳鸣耳聋等症,麻黄都能揭开那被憋的盖子。麻黄一上,立刻就能把紧的地方给松开了。但光能松开体表还不够,如果体表泄泻、汗出淋漓,则伤阴血,所以此时还要用附子来固摄少阴,如此才能表里兼顾。

  这几年附子那么火,就是因为附子最能固摄心肾。附子可以祛五脏阴寒,暖脚膝而健筋骨,温脾胃而通腰肾,有人赞附子这味药:“真夺命之灵丹,回春之仙药也。用之当,则立刻重生;用之不当,则片时可死。畏之而不敢用,因循观望,必有失救之悲;轻之而敢于用,孟浪狂妄,又有误杀之叹。”就是说用药一定要谨慎,该用时一定要用,但用药过于孟浪狂妄,也会出大问题。所以,在这个方子里,它不仅能祛肾寒,还有通腰肾的功能。比如小孩多动症,不上附子还真解决不了,多动即虚火外飘,用点儿附子稍微往回拽一下,孩子马上就好了,真阳固摄住了,小孩子的身体也就开始强壮了。

  细辛,入手足少阴心肾二经,尤益肝、胆之经,肾得之而温,故也能快速纾解腰痛。细辛是非常有力道的宣散的药,而且专门辛散肾寒。所以你看,虽则麻黄附子细辛汤只有三味药,却入情入理,麻黄散太阳膀胱表寒,附子固摄少阴,并且强肾壮腰,细辛专解少阴肾寒,如此表里用功,其病若失。

  懂得了原理,我们就能明白麻黄附子细辛汤为什么能治疗少阴发热,也就是低烧的问题。为什么它还能治疗受寒腰痛、过敏性鼻炎、肝癌?其实,经方一定都是《黄帝内经》的医理之用。读不懂《黄帝内经》,《伤寒论》自然也读不明白。

  这个方子是《伤寒论》里的名方,少且精妙。能治好多病,可这么精到的一个方子,为什么现在很少有人开呢?而且现在基本上在药房也拿不到,知道为什么吗?

  第一,麻黄按西药成分论检测,里面有麻黄素,所以现代中医认为麻黄属于兴奋剂,需医生签字盖章才可以买。

  第二,附子按西药成分论检测,里面有乌头碱,所以也被认为有毒,医院里的医生也没有几人敢开此药。幸好现在有一帮“火神派”,为此药正过名,但真正知其奥妙的也寥寥无几。

  第三,细辛这味药,不知为何,药典里只许开3,但是只拿3的话,药效不够,也治不了病。

  就此,三味神药组成的一个神方就寿终正寝了。医生也都有老有小,不愿担那么大的风险,因此,中医要想振兴,还真有很长的路要走。更何况此方只有三味药,没钱赚,所以也没人开。其实整本《伤寒论》也就90多种药物,而今人开方一剂药最多能开100多味,如此浪费资源,真是让人愤慨。

  过敏性鼻炎初次发作时,也经常会用到这个方子。其实麻黄不仅能发汗解表、祛风散邪,还善治春时温病和夏秋寒疫,所以此次疫情也有人用此方救人。过敏性鼻炎发作时间一般跟节气有关,春秋发作最多,而麻黄正好有治疗春秋时疫的作用。过敏性鼻炎有憋闷的表现,人体自救就是靠打喷嚏来驱寒,而麻黄恰好可以揭盖子,散表寒。

  麻黄味薄,为阴中之阳,《黄帝内经》说“味薄则通”。中药讲气味,不讲成分,味薄则通,就是气味薄的药有通窜之性,麻黄过于通窜,则易于发汗,很多人不敢用,怕多用导致汗流不止而亡阳。而我们如果明白了“味薄则通”的道理,就知道少用麻黄,反而邪气容易宣散,多用则散正气矣。

  记得曾有一妇女头上出了一圈带状疱疹,疼痛难忍,在医院吊水两周全无疗效,找到我以后,我就给她开了麻黄附子细辛汤五服,嘱咐她病去马上停药,不必把这五服药都吃完。她吃了三服药就好了,高兴得不得了,怕浪费药,还是把剩下的两服也吃了,于是汗出不止。这就是麻黄多用则散正气的意思。我只好又开了几服茯苓四逆汤给她,收汗强内,才算收工。

  用麻黄附子细辛汤治过敏性鼻炎,也是用麻黄宣肺,宣皮毛;炮附子固摄少阴,细辛散性最强,又直接驱肾寒,治打喷嚏最有效。但如果已经是老病号,这方子就不太灵了,就要从强壮身体的根本治起。肺开窍于鼻,要想肺好,前提是脾胃好,因为脾土生肺金。可现代人从小就用牛奶、冷饮、强行喂食、暴饮暴食、药物点滴等损害了脾胃。脾土弱了,自然不生肺金,肺金不足,肺寒缠绵,不仅有鼻炎、过敏性鼻炎、哮喘等病,且肺主皮毛,各种皮肤疮疡、湿疹、皮炎等也会泛滥。

  现实中要是没人给你开这个药,怎么办?无非是自己提高免疫力,身体强壮了,病自然就走了,而不是乱服药。提升免疫力的方法,首先是不耗散,就是好好吃饭、不熬夜。好好吃饭可以使人精足,天天睡黑甜觉可以神足。其次是心情愉快而且稳定,气定神闲。然后是锻炼,提高人体气化的能力。再就是要有美好而稳定的性生活,以通全身法脉。

  而破坏免疫力的做法,有以下几点:(1)精神焦虑饥渴,郁郁寡欢,多嗔怨。(2)乱服药,乱服用所谓的营养品。因为乱服药会乱了人体气机,乱吃不明原理的营养品,提前抽调了元气,也伤免疫力。(3)长时间在密闭的环境下工作,很少户外运动。阳光是最好的杀毒剂,要多接触阳光。(4)生活作息无规律,吃速食品,盲目减肥,晚睡。熬夜,是最杀伐免疫力的。(5)孤男寡女阴阳不调、幽怨自生。幽怨,属于暗耗肾精。明耗,人知道累,累了就歇息了;暗耗则无休无止,对人体尤为有害。

  《伤寒论》是先讲辨太阳病脉证并治法,且分上中下三部。然后是辨阳明病脉证并治法、辨少阳病脉证并治法、辨太阴病脉证并治法、辨少阴病脉证并治法、辨厥阴病脉证并治法、辨霍乱病脉证并治法、辨阴阳易差后劳复病脉证并治法。其中,辨太阳病脉证并治法占的体量最重。

 

辨太阳病脉证并治法

  太阳病篇在《伤寒论》里占很大篇幅。纯粹的太阳病,主方是桂枝汤和麻黄汤,太阳中风用桂枝汤,太阳伤寒用麻黄汤。风寒侵袭体表,太阳膀胱经首当其冲,所以,提纲第一条就是“太阳之为病,脉浮,头项强痛而恶寒”。张仲景讲究凭脉辨证,“脉浮”就不可轻易带过。有人头痛脖颈僵硬而恶寒,但脉象沉迟,就不是太阳病,就不可发汗,也不可以用寒凉清热之药。用错了会让寒邪内敛,阳气郁闭,甚至导致高热不退。这就是一定要找医生把脉的原因。

  从气化理论讲,太阳之本为寒水,太阳之标为热,热是因为中气少阴,可以把太阳寒水温化,就会出现脉浮、发热。不能温化本腑膀胱,表证传为腑证,就会出现口渴而小便不利的情况,这时就要用到五苓散。临床上一定要牢记太阳与少阴相表里。

  太阳之邪入里,要么内传阳明,要么内传少阳,太阳阳明合病,主方是葛根汤。所谓合病,就是两经或两经以上的病证同时发生,病势会比一经发病重。

  太阳阳明合病,就是太阳经和阳明经同时受邪,既有恶寒发热、头项强痛等太阳经证,又有缘缘面赤、额头痛、目痛鼻干、睡不踏实等阳明经证。

  太阳病,项背强几几,反汗出恶风者,桂枝加葛根汤主之。

  太阳病,项背强几几,无汗恶风,葛根汤主之。

  太阳与阳明合病者,必自下利,葛根汤主之。

  葛根汤的一个主要症状是“项背强几几”,“几几”二字像幼鸟羽毛未丰满、翅膀飞不起来的样子,在此形容人受寒后项背拘紧、活动不开、疼痛的样子。桂枝汤适用于头痛、脖颈痛,用葛根汤时则发展到后背痛了,这时,葛根可以解表舒经。

  葛根四两。麻黄三两,去节。桂枝二两,去皮。生姜三两,切。甘草二两,炙。芍药二两。大枣十二枚,擘。

  现在基础用量是:葛根12,麻黄9,桂枝6,生姜9,炙甘草6两,芍药6,大枣12枚,须擘开。

  上七味,以水一斗,先煮麻黄、葛根(先煮,主要是缓解麻黄、葛根的辛散之性。如果汗出过多,就会心慌、心悸、头晕),减二升,去白沫,内诸药,煮取三升,去滓,温服一升,覆取微似汗(大汗亡阳),余如桂枝法将息及禁忌。诸汤皆仿此。

  葛根,入足阳明胃经,味甘,气平,体轻上行,少用则浮而外散,多用则沉而内降。疗伤寒,发表肌热。又入脾,解燥,生津止渴。所以,此方用葛根,作用有三:一、阳明胃经,可生津止渴。二、解肌祛风,助桂枝解表。三、疏通经脉凝滞,主治“项背强几几”。

 

辨阳明病脉证并治法

  指阳明经多气多血,阳气旺盛,且恶燥喜湿,从气化上讲,阳明气化不从标本,而从太阴之湿化,所以要用湿来节制其燥亢。阳明燥热亢盛,就会有热证和实证。其主方为大小承气汤等。

  阳明热证的表现:心中懊、舌上有苔、燥而渴、小便不利等。

  阳明实证的表现:潮热、腹满、大便干燥、舌燥苔黄。

  关于阳明病,我们后面会在第六章“脾胃问题:阳明病”中细讲。

 

辨少阳病脉证并治法

  以小柴胡汤为主方。少阳,为初生之阳,最怕邪气瘀滞。但一定要知道少阳与厥阴的相互关系。少阳证的头晕目眩,乃是厥阴风木的病机表现。

  以上是三阳证,三阳证以邪气实为主,祛实邪,宜快而狠,辨证准确的话,病程短,甚至用一二服药即可治愈。

  以下是三阴证,三阴证以正气虚为主,培补正气,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,所以治疗起来病程长,且病情复杂,药方也复杂多变。今人所言高血压、糖尿病、白血病等,皆在三阴证中。

 

辨太阴病脉证并治法

  《伤寒论》说:“太阴之为病,腹满而吐,食不下,自利益甚,时腹自痛。若下之,必胸下结硬。”

  太阴指脾,脾主腹,脾阳不运化,就腹部胀满,湿寒凝于中焦,就会腹痛。脾阳不升,胃气呆滞,就食不下;水谷不化,就会下利腹泻,胃气上逆,则呕吐。脾病本属虚寒,若当成实证而误用了下法,就更伤脾阳,湿寒凝结,就胸下结硬。

  《伤寒论》原文说:“自利不渴者,属太阴,以其藏有寒故也,当温之,宜服四逆辈。”四逆辈,是张仲景提出来治疗太阴本证的,根据阳气虚衰、阴寒内盛的程度不同,可选用不同温阳力量的方子,如理中汤、四逆汤、通脉四逆汤、茯苓四逆汤等。

 

辨少阴病脉证并治法

  少阴证是三阴经的代表证,内有太阴证之下利,外有厥阴证之手足厥逆冰凉。

  《伤寒论》说:“少阴之为病,脉微细,但欲寐也。”即少阴病证,首先是脉微细。脉微,就是阳虚。微,为阳弱;细,为阴虚。得此脉,长病得之死,也就是少阴病久需小心,为什么呢?因为少阴心肾为水火之脏,心肾一旦离绝,就是危症;卒病得之生——突然得病时得此脉,尚有生机。

  为什么误下寒凉药、发汗药,对身体有大害呢?因为寒凉药、发汗药都会伤少阴阳气,阳虚再加阴寒,人就难救。所以《伤寒论》说:“少阴病,脉细沉数,病为在里,不可发汗。”

  另一个现象就是“但欲寐”,就是总想睡还睡不着。少阴心肾不交,人就会心烦不寐。就凭这一条,也知道现在少阴病证多。人,讲究精气神,肾主藏精,心主神明,少阴一病人体最重要的变化,就是没有精气神了,一天到晚倦怠、疲劳,懒得说话,手脚冰凉,这就是病在少阴了。

  少阴病,欲吐不吐,心烦,但欲寐,五六日自利而渴者,属少阴也。虚故引水自救。若小便色白者,少阴病形悉具。小便白者,以下焦虚,有寒,不能制水,故令色白也。

  从“欲吐不吐,心烦”来看,像热证,但一见“但欲寐”,就知是虚寒证。自利,是少阴火衰;渴,是肾阳虚,不能气化津液。最后,还有个关键症状,就是“小便色白者,少阴病形悉具”,是说小便清白,由此知道这是里寒证。既然是阳虚里寒证,所以治疗主方还是四逆辈,以麻黄附子细辛汤和白通汤为主。

 

辨厥阴病脉证并治法

  厥阴病,是六经病证的最后阶段。为阴寒极盛,但也容易寒极生热,因此寒热错杂。所以《伤寒论》说:“厥阴之为病,消渴,气上撞心,心中疼热,饥而不欲食,食则吐蛔,下之利不止。”气上撞心,心中疼热,属于寒化热。

  厥阴病的主方是当归四逆汤和乌梅丸。

  以上就是《伤寒论》关于六经病变的基本描述和治法。如果你不是学医出身,这些要反复体会,等我把各种病证及病症讲完了,等你把后面的学完了、学会了,再回过头来揣摩这些,就会有恍然大悟之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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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近修改: 2025-08-05